年近40的崔刚(化名)是一名国有大型企业的部门负责人,事业有成,手上负责着几个关系本市几百万老百姓民生大计的工作,忙的焦头烂额,家里的老大已经初中,聪敏睿智,独立温顺,虽然读着初三,却丝毫不见青春期叛逆的影子,小女儿正好是二胎政策刚刚公布的意外之喜,呱呱吃奶的年纪,让人怜爱不已。
照理说儿女双全,老婆又是某公立学校的老师,父母健在,都有自己的生活圈,拿着退休工资,悠闲地在外地养着老,生活应该过得蜜里调油,和谐美满。却没人知道崔刚经历了什么?
老婆生完小女儿后,一度抑郁差点没有拉回来,把家里的存折密码,什么都交代了一遍,还有自己存着以备不时之需的体己钱都合盘托出。崔刚好不容易胆战心惊的把老婆拉回来,公司又有人盯上了了他,处处找他的麻烦,这个刚刚踏入不惑的年纪,让崔刚尝到了无穷无尽的人生滋味,不仅有酸甜,还有苦辣……
一度觉得有些心灰意冷的崔刚,在朋友的介绍下,走进了咨询室,也不是觉得自己就已经到了需要面对咨询师去倾吐自己的无力和痛苦,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够继续支撑下去的,拗不住朋友的一番好意,或许倒到苦水也是很不错的调剂?接待的咨询师据说的国家二级咨询师,很有些经验,那又如何?“我不是病人。”是崔刚心里的真实想法,两人简单的聊了一会,介绍了自己的大概成长经历,老婆的抑郁占了谈话的主要时间,哎,不是她的抑郁,产后抑郁怎么会发生在自己家,老婆也不是那样没知识文化的人啊,这一顿折磨,不堪回首啊,如果没有她的抑郁,单位上的那些事何至于让自己如此狼狈,不说了,不说了,只有自己知道那段时间的惊心动魄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但已经熬过来了,不是吗?也是一个攻坚战啊。不觉脸上挂上了一丝笑容,对外人,崔刚不觉得有什么好聊的,一带而过,单位的暗算,更不可能去摊开讲,显得自己太无能了。不一会就觉得可以讲的话已经讲完了,短暂的沉默。咨询师建议崔刚玩一会沙盘,放松一下。
看着不大的沙盘,简单幼稚的微缩比例的生活场景的小玩具,小摆件,崔刚不易察觉的扯着嘴角咧了一下,那么幼稚的东西,一个成年男人玩这个,会不会真的有问题?但既然来了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有的,应付一下又何妨?
轻轻撮起几粒沙子,捻了一下,粗粝,干燥,不像是内地的山沙,“是海边的海沙”咨询师解释了一下,崔刚抚弄了十多分钟的沙子,心情不觉放松许多,情绪也不复刚才的烦躁,不经意的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觉得放松了,舒服了就可以去取沙具来表达你的想法了”咨询师的声音徐徐响起,不紧不慢。崔刚利落的起身,拿了一对梅瓶,郑重其事的摆在沙盘中央,左右端详片刻,刚想说就这样了,一瞥之下,不觉不大的沙箱竟然有些空落落的,迟疑片刻,再次起身,一一拿来房屋、竹椅、凳子、钢琴、茶具、水果、树木、花朵,一一摆放出来,不停地调整,不停地拨弄,不知不觉中竟也呈现出几分家的味道。
最后从不同的角度端详自己的第一个沙盘作品,收手之际,觉得沙盘里缺了点东西,是什么呢?嗯,生气,这个空空的家都没有什么人气,最有人气的就是刚出生的小家伙了,崔刚的嘴角挂上了隐隐的笑意,那个胖乎乎的小家伙,可真是让人舍不得呢?随手拿起一个娇俏的芭比妹妹是最后一个沙具,放在了宽大的竹椅旁。
“要不要再调整一下?”咨询师问询的声音,崔刚打量了一下沙盘中的沙具“嗯,不用了。”在拿起沙具的那刻,自己的内心就是笃定的,基本不会再犹豫,如同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对自己付出努力一一实现人生目标的认可。
咨询师絮絮的问着,在崔刚的沙盘世界中都发生了什么?崔刚一一介绍着,内心居然会有一丝分神,完成沙盘的那一刻,内心仿佛松懈了一些,尽管之前并没有什么重担,但那刻如同在密封的心房推开的一扇窗,“这就是我的家”是的,这就是我的家了,老婆,儿女都有了,家庭环境优渥,尽管老婆抑郁,女儿尚幼,这又有什么,时间仿佛被谁拽着,眨眼就没了,一眼可以看到底的后半辈子……
“我看到一圈椅子,是在喝茶吗?”“嗯”
“大家都是怎么坐的?”“我在这”崔刚指着离自己最远的竹椅,宽大安稳,有童年时爷爷留下的身影,现在这个家,自己也是那个举足轻重的人了,“我的左边是女儿,右边是儿子”,“老婆在对面。”
“老婆在对面?”咨询师重复了这句话,思索了半响。轻轻的问出一句“离你最近的不是老婆,而是儿女?”“或者说,在你的世界里,你的排位,老婆反而是离你最远的?”崔刚愣住了,继而是沉默。咔嗒,内心一声巨响,仿佛多米诺骨牌倒了一圈,老婆的抑郁,此刻仿佛有了一些答案。房间很静,秋风拂过过房间的白纱帘,像一只手似有似无的拨弄,从15楼的落地窗看出去,下午3点的秋阳,笼罩着这座城市,鸽子在远处盘旋,空中一丝云也没有,让人辨别不出,鸽子在以什么样的形状组队。半晌,崔刚抬起头,像是想辩解什么,“我觉得女儿太小,更需要父亲的保护”“嗯,你觉得女儿更需要父亲的保护,妻子不需要丈夫的重视?”咨询师接上了崔刚的话。又是沉默“我们来聊聊你最开始拿的那对梅瓶。”咨询师看似不经意的打岔,给了崔刚一丝松脱的暗示,是的,被逼问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定了定神,崔刚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轻松,“我喜欢古董,这对梅瓶很美,无论线条或是造型,我平时也很喜欢看鉴宝这一类的节目。偶尔也会收藏一些。”
“嗯,古董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或者说,梅瓶的意境和你的个人气质、工作环境有什么相似或是相关联的地方?”咨询师看似不经意的提问,再一次将崔刚带进了无人之境的自我反观。
“有什么相关联的地方?”崔刚的喃喃自语,重复,忖度。
蓦然的清明,自己一直来的隐隐自得和对旁人的不屑,尽管与单位上的同事不曾有厚此薄彼的应酬和往来,却也都不曾将谁放在眼底,那份孤傲和自得,不正是梅瓶摆放的意境么?崔刚的内心开始动荡起来,却不动声色的静静坐着,不曾将自己的思考和盘托出,是的,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不曾对任何人剖开心底。
咨询师看着崔刚隐隐拧紧的眉,问完最后一句,“梅瓶那么薄,却放在客厅人最多的地方,会有意外么?”也沉默了,仿佛是陪着崔刚反观自己。
“会有意外么?”意外不就来了嘛?单位上那人不正在对自己鸡蛋里面挑骨头吗?穷于应付,顾首失尾,却又无法破罐破摔,左支右绌,有时竟让自己生出踏进“四十不惑”的迷惘来,“梅瓶那么薄……”
第一次走进沙盘,居然就那么轻巧,不费吹灰之力,帮助自己看到了自己从来不曾对人吐露的心思,不曾对老婆父母聊过的困惑,不曾忖度和面对的担忧与自傲……除了意外,还有很多不曾细细思量过的感觉,震惊、尴尬、羞愧、迷惘、无助、困顿、无措、自豪……
身为这个家的一家之长,肩负着那么多的责任,转过身还要面对职场上的刀剑光影,那么多的情绪感受,那么多的心绪对谁说?谁能倾听?谁会善解?还好今天不曾来错,好在今天出于礼貌随手搭建的沙盘,自己看到了那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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