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治疗工作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建筑学”问题,那就是:
我们的治疗室是如何影响来访者的治疗过程的?
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可能是因为咨询师已经很熟悉自己的治疗室,并且也与自己的治疗室之间保持了一种和谐的关系,因此,就不会注意到它对其他人的影响。
我们有时候会说:“我的皮肤觉得很舒服或者不舒服”,大家都能够理解。而我们工作的房间就相当于我们的第三张皮肤(第二张皮肤是我们的衣服)。我们也需要让第三张皮肤令人感觉舒适。
在其他治疗室中工作后,我亲身体验到,当事人与分析师的治疗室之间的相互作用,也是心理分析的一个重要方面。
另一个要讨论的是色彩。我在工作中会和日常颜色、艺术、建筑物的色彩以及来访者的画打交道,我深深体会到颜色也能调动人的情绪,而且每一种颜色都能向我们传递一种特定的能量。不同的颜色属于不同的能量领域,它们能和我们产生不同程度的共鸣。在治疗中,咨询师衣服的颜色甚至也是很重要的。
我们人类和树木、花草之间的相互作用,也是相当有意思的。如果一个人把一些绿植或者刚刚采摘的鲜花放在房间中,整个房间就会变得生机勃勃。有一天我没有在治疗室里摆放鲜花,有一位来访者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很惊讶,问她为什么这样想?她回答道:
“因为你的房间中没有摆放鲜花啊!”
我们身处于昼夜更替,四季交迭之中,我们和大自然的各种力量间也会产生共鸣,其中蕴含着治愈因素。荣格曾经在自传中提到他在波林根塔楼的生活:
“在波林根,我与大自然达到了极致的和谐。”
鉴于以上这些体验,我开始思考一系列的问题,如声音、房间、色彩、大自然以及我们环境中的其他东西与我们是如何产生情感共鸣的?这些问题又促使我走向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在谈话为主的心理治疗中,或者在非言语的沙盘游戏治疗中,我和来访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治疗中,有哪些因素在起作用呢?
我还会思考这些问题:
除了专业的心理分析技术,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的投射、移情与反移情的因素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因素影响治疗效果呢?我还想知道:是什么因素真正决定了我们分析师的工作是成功、有效的?
我之所以想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确定,如果我的工作没有独特之处,我更愿意去从事别的工作。
对这些问题的关注,基于我多年的临床工作经历。还有,我发现我们这个职业竟然日益处于一种追求“效率、收入、时间……”压力之下。越来越多的心理治疗理念被看做是一种使人变得有用的技术而已,而这种有用的人只是像一台机器罢了。
当然我们不能否定,一个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他必须是有用的;我们也不能忽视心理治疗中那些临床的、精神病学的组成因素。可是我们仍然需要从一个更广博、更深远的层次去理解心理治疗的含义:它意味着帮助一个人去完善和发展他/她的人格。
荣格所提出的“自性化”,不单单指人能够在世上活得有效率,它还意味着发展和挖掘个人才能和潜能的独特性,然后利用这些才能和潜能为我们人类社会做贡献。心理治疗,尤其是荣格学派的心理分析和沙盘游戏治疗,远不止是“一种技术”。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心理治疗中的有效因素呢?
彼特·海因(Peter Hain)就这一问题采访了很多伟大、成功和有名的心理治疗家,包括Frank Farrelly,Siegfried Mrochen,Paul Watzlawick,Helm Stierlin,Cloe’Madanes等。
他们的观点大致如下:这个有效的因素不仅仅是某一特定流派(比如荣格学派、弗洛伊德学派等)的技术或者原理,也不只是治疗过程中使用对症的药物,最有效的因素其实是治疗师的人格。
他们中的很多人提到“真实性、乐观性、整合性、真诚和创造性”等人格品质,而我们荣格学者可以补充的是“具有鼓励和激活心灵自我治愈能力的那种能力”。另外,他们还提到一些很重要的品质,比如,好奇心、幽默感、直觉和敏锐的观察力等。
那么,到底是学习心理治疗的技术重要呢,还是发展、完善一个人的人格更重要呢?
当然是两者都重要!出色的心理治疗技术训练和完善的人格都是必要的。
现在,我们继续来探讨“共鸣”的原理。
克拉默(Friedrich Cramer)曾写道:共鸣体现在所有振动系统中,诸如原子、分子、人的大脑、进化过程等。他把“共鸣”定义为一种能把世界最本质的东西统合起来的要素,它能够在身心之间、人与人之间、个人与社会之间发挥作用。所有这些相互作用都可看做是一种和谐的情感状态。共鸣可以传递能量,共鸣双方不仅可以刺激和强化对方,也可以削弱和消灭对方。
情感的波动或起伏需要借助媒介。比如,海浪借助水,声音借助空气,光借助电磁场,地震借助地球。而在沙盘游戏治疗中,表达身体的感觉和情绪要借助沙盘中的沙子。
也就是说,各种各样物理的、情绪的和精神的“波”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波动,这就形成了所谓的“治疗性共鸣”。
那么在沙盘游戏中是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为什么来访者在沙盘游戏中可以获得发展和治愈的机会呢?
沙盘游戏中的共鸣存在于固定的规则和灵活、创造性的过程之间。沙盘游戏治疗中有很多规则,比如,时间和空间的设置是既定的,沙具的摆放是有一定限制的。然而,来访者和沙子之间,水和沙具之间的相互作用,或者说来访者和治疗师之间的感应,则是完全开放的。意识和潜意识,感性和理性,精神实体和物质实体之间都是相互影响的。
治疗师和来访者之间产生了共鸣,这意味着彼此在身体、情感以及精神上的共鸣苏醒了。在这种共鸣的气氛中,隐含着一种转化、治愈的可能性。
如果来访者真正投入到游戏之中,往往会出现一些很明显的变化。这些变化体现在他们的心灵结构上,体现在他们对自己、对周围的人和物、对世界的态度上。
这些变化不会在一两周内发生,但在一次又一次的沙盘游戏治疗中,这些坚硬和被冻结的部分慢慢地融化松解了,他们内在和外在的价值观开始慢慢地转化、更新。一种内在的,来自潜意识的智慧(或者说自性)显现,转化和治愈出现了。
每个人的心灵都有一种自我治愈的倾向,只是我们需要让它变得有生命力,需要增强心灵的自愈力量。在沙盘游戏的治疗中,治愈的秘密就隐藏在创造性游戏的背后。
那么,共鸣的背后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促成了共鸣?
我相信,首先,是我对待工作的基本态度。我关注来访者的病症,但我并不去强调它。我主要是和来访者的健康潜能以及能够发展的那部分自我产生共鸣,这是我的工作本质。
其次,我热爱我的工作,特别是沙盘游戏治疗师这份工作。我从来不会对我的来访者感到厌烦,我欣赏他们的发明和创造。当观察到沙子中有些东西冒出来了,即使是微乎其微的信号,或者是一些微弱的改变和重生,我也会觉得很兴奋。
再者,我的观念是很开放的,我欢迎来访者去发展一些新的和创造性的方面,我并不惧怕混乱和分解。因为我很早就从生活中懂得,任何的更新或重构都是在解构之后进行的(注:也就是我们说的“不破不立”吧)。解构意味着把东西拆散,重构则意味着把它们再组合起来;一个有创造性的重构过程意味着用一种崭新和富有意义的方式去重新组合。这就是沙盘游戏治疗!
在沙盘中构建一个意象,然后把它解构复原;再以一种崭新和出乎意料的方式去重新组织沙子,又再解构复原它。通过这种持续和微妙的构建与解构过程,一次又一次,最后,一个重生的人格就诞生了。
当然,分析师和来访者并不是总能处于共鸣或和谐的状态,现实往往是分析师和来访者经常不能处于这种共鸣状态。分析师和来访者在治疗之初,双方会向彼此传达不同的情感。然而,一些主要的情感,诸如生活中的爱、信任,这些在身心发展过程中所必需的品质,则必须来自分析师这边。
在来访者完成沙画后,我会请他们去讲述它,说一说他们对沙画的看法。如果我发现了一些与来访者不同的东西,我可能只会略微提起这些不同。这时候,一幅沙画会具有双重意义,一个是从我的视角去看,另一个是从当事人的视角去看。这两种观点慢慢地会融合起来。
很多时候,那些在体验、理解和关注点方面的不和谐,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能产生正面的共鸣了。这种互动变成了一种几近盟友的关系,就像两个人一起编织一个意象,或者像两人一起谱写一首乐曲。
总而言之,在沙盘游戏(或心理分析)中,投射、移情与反移情等现象都或多或少地包含或植根于共鸣之中。
尽管共鸣代表着一种十分亲密、和谐的关系,但它并不只和两个人有关,它还和沙盘这一“炼金炉”里发生的变化有关。在共鸣之外,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会出现一个“第三者”,这个“第三者”可以去触动和改变他们两个。两种乐器在一起演奏的乐曲比它们各自演奏的总和要强多了,这是崭新和独特的音乐。无论是音乐还是心理治疗,都不是我们能意料得到的事情,它是一个等待我们去发现的神秘事物。
当然,这些观点不仅适用于治疗师和当事人、分析师和来访者,它还适用于师生关系、医患关系、亲子关系中,在这些关系中,通过共鸣这一现象,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创建一个令其成长、发展和开创新生活的基本条件。
总之,共鸣一定是存在于爱的关系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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